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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瓶梅第二回

第二回    俏潘娘帘下勾情  老王婆茶坊说技


落花有意流水无情
     话说当日武松来到县前客店内,收拾行李铺盖。当晚就在哥家歇宿。
    武松仪表岂风流,嫂嫂淫心不可收。
    笼络归来家里住,相思常自看衾稠。
  自从武松搬来哥家里住,取些银子出来与武大,买饼馓茶果,请那两边邻舍。自此武松只在哥家宿歇。武大依前上街挑卖炊饼。武松每日自去县里承差应事,不论归迟归早,妇人顿茶顿饭,欢天喜地伏侍武松,武松倒觉过意不去。那妇人时常把些言语来拨他,武松是个硬心的直汉。有话即长,无话即短,不觉过了一月有余,看看十一月天气,连日朔风紧起,只见四下彤云密布,又早纷纷扬扬飞下一天瑞雪来。好大雪!怎见得?但见:万里彤雪密布,空中瑞祥飘帘。琼花片片舞前檐。剡溪当此际,濡滞子猷船。顷刻楼台都压倒,江山银色相连。飞盐撒粉漫连天。当时吕蒙正,窑内叹无钱。当日这雪下到一更时分,却早银妆世界,玉碾乾坤。次日武松去县里画卯,直到日中未归。武大被妇人早赶出去做买卖,央及间壁王婆买了些酒肉,去武松房里簇了一盆炭火。心里自想道:“我今日着实撩斗他他一撩斗,不怕他不动情。”那妇人独自冷冷清清立在帘儿下,望见武松正在雪里,踏着那乱琼碎玉归来。妇人推起帘子,迎着笑道:“叔叔寒冷?”武松道:“感谢嫂嫂挂心。”入得门来,便把毡笠儿除将下来。那妇人将手去接,武松道:“不劳嫂嫂生受。”自把雪来拂了,挂在壁子上。随即解了缠带,脱了身上鹦哥绿[纟宁]丝衲袄,入房内。那妇人便道:“奴等了一早晨,叔叔怎的不归来吃早饭?””妇人道:“既恁的,请叔叔向火。”
武松,掇条凳子,自近火盆
边坐地。那妇人早令迎儿把前门上了闩,后门也关了。却搬些煮熟菜蔬入房里来,
摆在桌子上。武松问道:“哥哥那里去了?”妇人道:“你哥哥出去买卖未回,我
和叔叔自吃三杯。”武松道:“一发等哥来家吃也不迟。”妇人道:“那里等的他!”说犹未了, 也掇一条凳子,近火边坐了。桌上摆着杯盘,妇人拿盏酒擎在手里,看着武松道:“叔叔满饮此杯。”武松接过酒去,一饮而尽。那妇人又筛一杯酒来,说道:“天气寒冷,叔叔饮过成双的盏儿。”武松道:“嫂嫂自请。”接来又一饮而尽。那妇
人一径将酥胸微露,云鬟半[身单],脸上堆下笑来,说道: 叔叔且请杯。”连筛了三四杯饮过。那妇人也有三杯酒落肚,哄动春心,那里按纳得住。只把闲话来说。武松也知了八九分,自己只把头来低了,却不来兜揽。妇人起身一只手便去武松肩上只一捏,说道:“叔叔只穿这些衣裳,不寒冷么?”武松已有五七分不自在,也不理他。妇人见他不应,匹手就来夺火箸,口里道:“叔叔你不会簇火,我与你拨火。只要一似火盆来热便好。”武松有八九分焦燥,只不做声。这妇人也不看武松焦燥,便丢下火箸,却筛一杯酒来,自呷了一口,剩下半盏酒,看着武松道:“你若有心,吃我这半盏儿残酒。”武松匹手夺过来,泼在地下说道:“嫂嫂不要恁的不识羞耻!”把手只一推,争些儿把妇人推了一交。武松睁起眼来说道:“武二是个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的男子汉,不是那等败坏风俗伤人伦的猪狗!嫂嫂休要这般不识羞耻,为此等的勾当,倘有风吹草动,我武二眼里认的是嫂嫂,拳头却不认的是嫂嫂!”妇人吃他几句抢得通红了面皮,口里说道:“我自作耍子,不直得便当真起来。好不识人敬!”收了家伙,自往厨下去了。正是:落花有意随流水,流水无情恋落花。

弟兄洒泪而别
      天色申牌时分,武大挑着担儿,大雪里归来。放下担儿,进的里间,见妇人一双眼哭的红红的,便问道:“你和谁闹来?”妇人道:“是武二那厮。我见他大雪里归来,好意安排些酒饭与他吃,他见前后没人,便把言语来调戏我。”武大道:“我兄弟不是这等人。”武大见武松只不做声,一面出大门。武大叫道:“二哥,你那里去?”也不答应,一直只顾去了。妇人骂道:“那厮羞了,没脸儿见你,走了出去。我猜他一定叫人来搬行李,不要在这里住。却不道你留他?你要便自和他过去,你与了我一纸休书,你自留他便了。”武大那里敢再开口。被这妇人倒数骂了一顿。正在家两口儿絮聒,只见武松引了个土兵,迳来房内收拾行李,便出门。武大走出来,叫道:“二哥,做甚么便搬了去?”武松道:“哥哥不要问,说起来装你的幌子,只由我自去便了。”武大那里再敢问备细,由武松搬了出去。
  说这武松自从搬离哥家,过了十数日光景。却说本县知县自从到任以来,二年有余,转得许多金银,要使一心腹人送上东京亲眷处收寄,三任满朝觐,打点上司。一来却怕路上小人,须得一个有力量的人去方好,当日就唤武松到衙内商议道:“我有个亲戚在东京城内做官,要送一担礼物,捎封书去问安。只恐途中不好行,若得你去方可。回来我自重赏。”武松应承。知县大喜,赏了武松不在话下。
  且说武松领了知县的言语,来街上买了酒并菜蔬之类,迳到武大家。与哥哥辞别.
弟兄洒泪而别。武松辞了武大。次日领了知县礼物,金银驼垛,讨了脚程,起身上路,往东京去了,不题。
  只说武大自从兄弟武松说了去,整整吃那婆娘骂了三四日。武大忍声吞气,由
他自骂,只依兄弟言语,每日只做一半炊饼出去,未晚便回来。歇了担儿,武大每日只是晏出早归,到家便关门。那妇人和他合了几场气。落后闹惯了,自此妇人约莫武大归来时分,先自去收帘子,关上大门。 
  
俏潘娘帘下勾情
      白驹过隙,日月如梭,才见梅开腊底,又早天气回阳。一日,三月春光明媚时分,金莲约莫将及武大归来时分,便下帘子。却有一个人从帘子下走过来。自古没巧不成话,姻缘合当凑着。妇人正手里拿着叉竿放帘子,忽被一阵风将叉竿刮倒,妇人手擎不牢,不端不正却打在那人头上。妇人便慌忙陪笑,把眼看那人,也有二十五六年纪,生得十分浮浪。头上戴着缨子帽儿,金铃珑簪儿,金井玉栏杆圈儿;长腰才,身穿绿罗褶儿;脚下细结底陈桥鞋儿,清水布袜儿;手里摇着洒金川扇儿,越显出张生般庞儿,潘安的貌儿。风风流流从帘子下丢与个眼色儿。这个人被叉竿打在头上,便立住了脚,待要发作时,回过脸来看,却不想是个美貌妖娆的妇人。但见他黑发的鬓儿,翠弯弯的新月的眉儿,香喷喷樱桃口儿,直隆隆琼瑶鼻儿,粉浓浓红艳腮儿,娇滴滴银盆脸儿,轻袅袅花朵身儿,玉纤纤葱枝手儿,一捻捻杨柳腰儿,软浓浓粉白肚儿,窄星星尖翘脚儿,肉奶奶胸儿,白生生腿儿,正不知是甚么东西。观不尽这妇人容貌。且看他怎生打扮?但见:头上戴着黑油油头发髻,一迳里[执足]出香云,周围小簪儿齐插。斜戴一朵并头花,排草梳儿后押。难描画,柳叶眉衬着两朵桃花。玲珑坠儿最堪夸,露来酥玉胸无价。毛青布大袖衫儿,又短衬湘裙碾绢纱。通花汗巾儿袖口儿边搭剌。香袋儿身边低挂。抹胸儿重重纽扣香喉下。往下看尖翘翘金莲小脚,云头巧缉山鸦。鞋儿白绫高底,步香尘偏衬登踏。红纱膝裤扣莺花,行坐处风吹裙[衤夸]。口儿里常喷出异香兰麝,樱桃口笑脸生花。人见了魂飞魄丧,卖弄杀俏冤家。
  那人一见,那怒气早已钻入爪洼国去了,变做笑吟吟脸儿。这妇人情知不是,叉手望他深深拜了一拜,说道:“奴家一时被风失手,误中官人,休怪!”那人一面把手整头巾,一面把腰曲着地还喏道:“不妨,娘子请方便。”却被这间壁住的卖茶王婆子看见。那一双积年招花惹草,惯觑风情的贼眼,不离这妇人身上,临去也回头了七八回,方一直摇摇摆摆遮着扇儿去了。
  当时妇人见了那人生的风流浮浪,语言甜净,更加几分留恋:“倒不知此人姓甚名谁,何处居住。却在帘子下眼巴巴的看不见那人,方才收了帘子,关上大门,归房去了。
这人你道是谁?却原来正是那嘲风弄月的班头,拾翠寻香的元帅,开生药铺复姓西门――西门大官人。

老王婆茶坊说技
      却说这西门大官人自从帘子下见了那妇人一面,到家寻思道:“好一个雌儿,怎能够得手?”猛然想起那间壁卖茶王婆子来,堪可如此如此,这般这般:“撮合得此事成,我破费几两银子谢他,也不值甚的。”,一直迳踅入王婆茶坊里来,便去里边水帘下坐了。西门庆道:“干娘,间壁这个雌儿是谁的娘子?”王婆笑道:“他便是街上卖炊饼的武大郎。”西门庆道:“莫不是人叫他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么?”王婆道:“正是他。”西门庆听了,叫起苦来,说是:“好一块羊肉,怎生落在狗口里!”王婆道:“自古骏马却驮痴汉走,美妻常伴拙夫眠。月下老偏这等配合。”西门庆道:“干娘,我少你多少茶果钱?”王婆道:“不多,歇些时却算不妨。”
    王婆道:“那厮全讨县里人便宜,且交他来老娘手里纳些贩钞,嫌他几个风流钱使。”原来这开茶坊的王婆,也不是守本分的,便是积年通殷勤,做媒婆,做卖婆,做牙婆,又会收小的,也会抱腰,又善放刁, 西门庆便身边摸出一两一块银子,递与王婆,说道:“干娘,权且收了做茶钱。”王婆笑道:“何消得许多!”西门庆道:“多者干娘只顾收着。”且把银子收了,到明日与老娘做房钱。” 王婆便道:“老身看大官人象有些心事的一般。”西门庆道:“如何干娘便猜得着?”婆子道:“有甚难猜处!大官人这两日脚步儿勤,赶趁得频,一定是记挂着间壁那个人。我这猜如何?”西门庆笑将起来道:“不瞒干娘说,不知怎的,吃他那日叉帘子时见了一面,恰似收了我三魂六魄的一般,日夜只是放他不下。到家茶饭懒吃,做事没入脚处。不知你会弄手段么?端的与我说这件事,我便送十两银子与你做棺材本。你好交这雌儿会我一面。”王婆便呵呵笑道:“我自说耍,官人怎便认真起来。你也!”且看下回分解。有诗为证:
    西门浪子意猖狂,死下功夫戏女娘。
    亏杀卖茶王老母,生交巫女会襄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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